20年前，女儿刚满周岁，我就建议在前院栽上两棵樱桃树，目的让女儿在伴樱桃一起成长过程中，日积月累一种生命的感观，觊觎若干年后当她走出这个院落，回忆里充盈着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90时代那会儿，樱桃还算稀缺水果。因物以稀为贵，自然市面上樱桃的零售价极限地挑战了民生工程的人性化，不折不扣且满了惊世骇俗的况味。考虑到女儿的成长过程会受各种食物的诱惑，所以抢先在她味觉和视觉尚处于成长的混沌期之前，尽可能早地杜绝外界难以抵御的某些色香祸及到她的口欲,，避免她小小难以自律的心灵备受食物诱惑的煎熬。尤其像樱桃这种果肉类水果，不论体态还是色相都是最容易捕获小孩子心的。

     丈夫采取了我的意见，趁着孩子尚小赶紧买来两株细细挺挺的樱桃苗栽在前庭那块巴掌大的院落里，在给了它们安身立命的家的同时，也让我们在女儿身上憧憬到一种特殊的生命意义。或许这就叫罗森塔尔效应吧。

   随着樱桃树渐渐长大，也预示着女儿将要摆脱乌托邦式的成长。三年后，感观越来越明晰的女儿，对食物的需求也越来越明朗化。但那时樱桃树还按部就班原封不动，不开花不结果。像是沉睡在那里多年的两个睡美人。忽然就在某个温煦的清晨，一夜春风吹开了满树的蓓蕾，终于它们相继醒来，一团团粉白闹闹攘攘挤满了庭院。淡淡的花香在空气里弥散着，渗透着。接下来便是花穷果现。可见青青涩涩的果子一天天魔法般膨胀圆润起来，颜色由粉白变红又转紫，那时喜鹊成了不劳而获的始作俑者。

    因招来了叽叽喳喳的喜鹊，烟火人家便平添了几分喜庆热闹的生息，也越发丰富和调动了女儿的各路感观。在红飞翠舞的时节，她像被春雨涤濯过的禾苗视觉、嗅觉和听觉都达到了透彻和饱和。

    自女儿的感观从混沌里醒来，一年年她看到这对姊妹树像自己一样疯长不止，当它们枝繁叶茂时，女儿也亭亭玉立，高挑成一株小树似的。在同龄孩子甚至比她大的孩子中鹤立鸡群。然而小学期间她却颓丧在高个头的忧烦里，时常我会被她无辜质问为什么要找个高个头的爸爸。为此我也恼怒过，指责她不懂事理，因为从来没有听说个头高而埋怨父母的孩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应该心怀感恩，是这片朗朗乾坤造就了厚德载物天灵地杰的非神话的神话。

   斗转星移间，两棵体态硕壮的姊妹树已经擎天盖日，铺展的树冠可以荫庇家园了。除了每年的修剪，施肥，我们很少留心它成长的态势，任其根系庞杂，四通八达，枝干恣意伸展，甚至攀越高墙，为邻里撑起一片荫凉的同时也为自己独秀成一道景。这或许就是无心成荫的最具象的诠释。

     每年的樱桃季，满树都是樱桃，若坐在树底下仰望，就像面对浩瀚宇宙的那片星空。难以数计的樱桃缀满在枝叶间，在风的戏谑里如红雨纷飞。已记不清女儿平生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独特的味道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只记得她站在树下踮着小脚伸着小胳膊仰着小脸，努力摘下第一个樱桃的欢喜劲，不啻于偷吃的喜鹊在树尖上的欢歌能媲美的。

    每一次樱桃快下集时，我都会在树尖上留下一些樱桃，专为喜鹊享用。女儿不解，我解释说，天上的飞鸟不种不收却依然活得很好，这是上帝赐给它们享有这种生存的特权。喜鹊既然喜欢这种生命的味道，我们为什么不能为它们保留呢？自此每年我们采摘樱桃时，女儿都会放过树尖上樱桃，似乎约定俗成的一种生命的契约。尽管那时樱桃作为水果中的珍馐依旧被奉为圭臬。

    但到了2000年，作为地域市场经济有待拓展的项目之一，栽植樱桃发展经济已扩展成一种规模。国家支持百姓退耕还林并颁发津贴，这样一来，家家户户，田田园园到处都是樱桃树，似乎从此农耕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当树树成林，遍地樱桃上市时，曾经奇货可居的水果，已在市面上宝货难售，放眼都是圆润惹眼的黄山红海。但它独特的口感依然是水果中的极品，所以什么时候它都备受口欲者的青睐。

     受世潮的影响，前庭这两棵樱桃树自然已不能满足我们的心欲。我们相继在后院开疆拓土，捯饬出一块园地，在其上又栽植了20余棵樱桃，不同品种的樱桃，给我们的味觉带来不同的感受。我们对生命的味道开始有所选择，有所挑剔，有所偏爱。逐渐被我们忽视的那两棵姊妹树，一直在前庭落寞寡欢。忽然有一天发现它们的主干与枝叶已经呈现病态，枝干上随处可见残留着的细细的粉末，拨开那层粉末里面藏匿着一个个蛀洞。最近两年它们的根部开始往外冒出一种透明的黄油，而且越来越多，我心里清楚它们将不久与世。

    前段时间我和丈夫商量趁着它们枝叶还没被毛毛虫蚕食殆尽，即便在秋风中坚挺最后一根经脉也不肯飘零的牛劲，就别等它们遭受疾苦虫啮的折磨直至寿终正寝时才想锯掉 。了断一个生命的苟且是为了一种满格的生命能量能永远定格在我们的记忆里。

   如今每当走在一无遮拦的院落里，心理总难免空落落的。20多年一路的伴随，除了庇荫护院，还有对它们最初那种酸酸甜甜，滑嫩可口的生命味道的怀恋。真的难忘掉生命里这对樱桃姊妹树。